撰文_李莞潸

【1920s】現(xiàn)代主義虹光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于1918年末，整個世界花了兩年多時間，終于在1921年夏天爬出了戰(zhàn)爭所造成的經(jīng)濟衰退的泥沼。紐約成為蓬勃發(fā)展的金融中心，倫敦吸引著來自世界各地的上流階層，巴黎仍是無可爭議的藝術(shù)之都，源源不斷的藝術(shù)家爭相戲夢巴黎。海明威將旅居巴黎的經(jīng)歷寫成《流動的盛宴》，菲茨杰拉德稱這是“爵士樂時代”，而流連于爵士俱樂部、劇院和派對的三城精英構(gòu)成了康泰納仕旗下刊物的核心讀者群。

　　1920年代的康泰納仕集團已正式成為全球領(lǐng)先的國際雜志出版商，《Vogue》于1916年推出英國版，四年后推出法語版，加上風生水起的《名利場》，康泰納仕這兩大王牌雜志一時風頭無量。雜志銷量水漲船高與封面設(shè)計水平直接掛鉤，《Vogue》深度合作了一批杰出的插畫藝術(shù)家，比如西班牙時尚插畫家、畫家愛德華多·加西亞·貝尼托，這位12歲就開啟職業(yè)畫家生涯的天才型選手連續(xù)15年為《Vogue》繪制封面。法國時裝設(shè)計師、造型藝術(shù)家、插畫家喬治·勒帕普的風格在1920、30年代極具開創(chuàng)性，同樣是《Vogue》最杰出的靈魂畫手。

左圖：喬治·勒帕普（Georges Lepape，1887-1971）,1920；中圖：喬治·勒帕普,1921；右圖：愛德華多·加西亞·貝尼托（Eduardo García Benito，1891-1981）,1926

　　得益于城市化、現(xiàn)代化的推進以及電力的飛速發(fā)展，1920年代成為電影業(yè)的決定性時期，尤其對于美國來說，這些利好因素為有聲電影的起勢及現(xiàn)代影院的普及鋪平了道路。好萊塢拉開造星大幕，奠定了現(xiàn)代喜劇電影基礎(chǔ)的英國演員、導演查理·卓別林成為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國際電影明星。

《查理·卓別林》（Charlie Chaplin，1889-1977），攝 / Strauss-Peyton Studio，1921

　　卓別林最著名的電影《淘金記》、《摩登時代》等均由大名鼎鼎的聯(lián)美制片（United Artists）發(fā)行，這家對抗好萊塢體制的電影公司成立于1919年，卓別林正是四位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之一。下圖中的夫婦同為聯(lián)美創(chuàng)始人，男主是曾主持第一屆奧斯卡頒獎典禮的美國演員、導演、劇作家道格拉斯·范朋克，他也是首位在電影中扮演佐羅的演員。女主瑪麗·畢克馥是1920年代的“美國甜心”，她既是最早勇闖好萊塢的加拿大演員之一，也是“偉大的電影先行者”，在第二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就拿到了最佳女主角獎，后來還獲得了奧斯卡終身成就獎。范朋克在默片時代被稱為“好萊塢之王”，在他離世后，這一稱號的“繼承者”是克拉克·蓋博。

瑪麗·畢克馥（Mary Pickford，1892-1979）與道格拉斯·范朋克（Douglas Fairbanks，1883-1939）肖像，攝 /尼古拉斯·穆雷（Nickolas Muray，1892-1965），1922

　　為瑪麗?畢克馥和范朋克拍攝雙人肖像的是匈牙利猶太裔美籍攝影師尼古拉斯·穆雷，他是1920年代《Vogue》、《名利場》的御用肖像攝影師之一，還曾代表美國國家隊參加過1928年和1932年夏季奧運會的擊劍比賽。墨西哥藝術(shù)家弗里達最著名的肖像幾乎全部出自穆雷之手，二人于1930年代弗里達旅居美國期間斷斷續(xù)續(xù)保持了近十年的情人關(guān)系，后來分手了也不散交情，直至1954年弗里達去世，他們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弗里達》*（Frida Kahlo，1907-1954），攝 /尼古拉斯·穆雷（Nickolas Muray，1892-1965），1939  ? Nickolas Muray Photo Archives

　　無聲電影時代的“默片女皇”稱號則屬于美國女演員葛洛麗亞·斯旺森，她被認為是1920年代最賺錢的巨星。時尚品位極佳的斯旺森很有性格，如日中天時，派拉蒙影業(yè)曾給斯旺森開出百萬美金年薪的超級合同，但她拒絕了這份報價并于1925年加入聯(lián)美，成為女性電影制片人的先驅(qū)之一。在經(jīng)歷幾近破產(chǎn)的財務(wù)困境和事業(yè)下滑后，斯旺森于1930年代末退出影壇。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斯旺森曾極力幫助逃離納粹德國的科學家群體，1950年則憑借比利·懷爾德名作《日落大道》的女主一角殺回影壇，奪得當年金球獎最佳女主角。晚年的斯旺森轉(zhuǎn)投百老匯賽道，在戲劇舞臺上依舊大獲成功。

《葛洛麗亞·斯旺森》（Gloria Swanson，1899-1983），攝 /莫里斯·戈德堡（Maurice Goldberg，1881-1949，俄裔美籍肖像攝影師、畫家），1925

　　1920年代的攝影師中也涌現(xiàn)出了不少“女明星”，比如維也納首批時尚攝影師、人稱“多拉夫人”的多拉·卡爾姆斯。在當時，女性想接受正規(guī)攝影培訓并非易事，多拉夫人卻成為1920年代大量同行的榜樣。從克里姆特到畢加索，以肖像見長的多拉夫人拍攝過眾多藝術(shù)家。

　　斯特菲?布蘭德爾則是1920年代柏林最為知名的肖像攝影師之一，作為魏瑪共和國時期的首都，當時的柏林擁有眾多在商業(yè)上非常成功的攝影工作室，其中很多都是由女性經(jīng)營。經(jīng)濟的發(fā)展、自由主義價值觀的蔓延、以及藝術(shù)領(lǐng)域上對實驗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追求，讓1920年代的德國擁有了一個專屬名詞：黃金二十年代（Goldene Zwanziger）。斯特菲?布蘭德爾的攝影作品遍及「黃金二十年代」的各種雜志及畫冊，許多藝術(shù)家及社會名流都前往她的攝影工作室拍攝個人肖像。德國雕塑家芮妮·辛特尼斯的著名肖像便由斯特菲?布蘭德爾掌鏡，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金熊獎杯即脫胎于芮妮·辛特尼斯的雕塑作品。

《芮妮·辛特尼斯》（Renée Sintenis，1888-1965），攝 /斯特菲?布蘭德爾（Steffi Brandl，1897–1966年），1929 

　　焦點轉(zhuǎn)向美國，同樣有優(yōu)秀的女性攝影師大放異彩，比如以紐約街頭攝影而聞名的美國攝影師貝倫尼斯·阿博特，在接下來的1930年代，她即將成為聯(lián)結(jié)巴黎和紐約攝影圈的重要橋梁。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下，阿博特公開承認自己的女同性戀身份，并留下過一句名言：“這個世界不喜歡獨立女性，為什么？我不知道，但我不在乎?！?/p>

《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愛爾蘭作家、詩人），攝 /貝倫尼斯·阿博特（Berenice Abbott，1898-1991），1926

　　生于紐約的李·米勒一生更為傳奇，“叛逆”的李·米勒在整個青春期幾乎被就讀的每一所學校開除。19歲時，李·米勒被康泰納仕發(fā)掘成為模特，她正是《Vogue》夢寐以求尋找的“現(xiàn)代女孩”的代言人。李·米勒很快成為紐約最當紅的模特之一，也很快“厭倦”這一角色。22歲時，李·米勒前往巴黎，師從超現(xiàn)實主義藝術(shù)家曼·雷學習攝影。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身處倫敦的李·米勒拒絕了家人朋友勸她返回美國的請求，舉起相機為《Vogue》擔任戰(zhàn)地攝影師。1942年末，李·米勒被美國陸軍正式任命為康泰納仕出版集團的戰(zhàn)地記者，先后記錄下倫敦空襲、巴黎解放、恐怖的達豪納粹集中營等歷史場景。李·米勒是第一批進入希特勒在慕尼黑住處的人，并留有一組標志性浴室照。2024年即將上映一部全新的傳記電影《李》，李·米勒由凱特·溫絲萊特飾演，《Vogue》在對凱特·溫絲萊特的專訪中特意致敬了這張浴室照。

上圖*：《李?米勒在希特勒的浴室》（Lee Miller，1907-1977），攝 /大衛(wèi)?謝爾曼（David Scherman，1916-1997，美國攝影記者、編輯）, ? Lee Miller Archives；下圖*：《Vogue》2023年10月刊，攝 / Annie Leibovitz

　　戰(zhàn)后的李·米勒被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PTSD）及嚴重的抑郁癥困擾，在1940、50年代還因涉嫌蘇聯(lián)間諜而受到安全部門的調(diào)查。酗酒后的李·米勒幾乎不再拍照，而是更甘愿研究廚藝，她在英國南部的莊園別墅成為畢加索、曼?雷、亨利·摩爾、馬克斯·恩斯特等藝術(shù)家的聚會圣地。李·米勒70歲時因癌癥病逝，骨灰就撒在自家莊園的草藥園中?？v觀她硬核的一生，似乎可以理解她為何“厭惡”在紐約成為當紅模特的那兩年——只是面對鏡頭展示漂亮的衣著，這對李·米勒來說，實在太過容易了。

　　為李?米勒拍下這張肖像的是出生于盧森堡的美籍攝影大師愛德華?斯泰肯，1920年代已名滿天下的斯泰肯長期擔任康泰納仕集團的首席攝影。斯泰肯于二戰(zhàn)后開始擔任紐約現(xiàn)代藝術(shù)博物館（MoMA）攝影部主任一職，1955年策劃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四海一家》（The Family of Man）。這個“史上最偉大影展”由來自68個不同國家的273名藝術(shù)家的503幅攝影作品組成，李?米勒的作品亦被納入其中。

《李·米勒》（Lee Miller，1907-1977），攝 /愛德華·斯泰肯（Edward Steichen，1879-1973），1928

　　喬治·霍伊寧根-休內(nèi)是1920年代另一位對《Vogue》至關(guān)重要的攝影師，生于圣彼得堡的霍伊寧根-休內(nèi)在25歲時就成為《Vogue》法國版的首席攝影。

《斯特拉文斯基》（Igor Stravinsky，1882-1971，俄裔作曲家、鋼琴家及指揮），攝 /喬治·霍伊寧根-休內(nèi)（George Hoyningen-Huene，1900-1968），1927

　　“黑珍珠”約瑟芬·貝克的著名肖像是喬治?霍伊寧根-休內(nèi)的代表作，這位出生于美國的非裔法籍舞蹈家、歌手、演員是首位主演長片電影的黑人女性。二戰(zhàn)期間，約瑟芬·貝克曾暗中支援法國抵抗組織，因而獲得法國軍方授予的十字勛章。二戰(zhàn)之后，她也因?qū)γ绹駲?quán)運動的貢獻而聞名。2021年，約瑟芬·貝克入選巴黎先賢祠，成為首位獲得法國最高榮譽之一的黑人女性。

《約瑟芬·貝克》（Josephine Baker，1906-1975），攝 /喬治·霍伊寧根-休內(nèi)（George Hoyningen-Huene，1900-1968），1927

　　約瑟芬?貝克早年在滑稽劇中經(jīng)典的現(xiàn)代主義造型成為爵士樂時代的標志性象征，在現(xiàn)代主義逐漸占領(lǐng)歐美藝術(shù)高地的1920年代，康泰納仕集團的雜志從視覺上也開始緊跟這一流行趨勢，著戲服的美國舞蹈家格魯克·桑多爾和費利西亞·索雷爾會讓人聯(lián)想起包豪斯的先鋒舞蹈劇「三人芭蕾」（Triadic Ballet）。

著戲服的格魯克·桑多爾（Senia Gluck，1899-1978，美國舞蹈家、導演、制片人、演員）和費利西亞·索雷爾（Felicia Sorel，1903-1972，美國舞蹈家、編舞家、舞蹈教育家），攝 /莫里斯?戈德堡（Maurice Goldberg，1881-1949，俄裔美籍肖像攝影師、畫家），約1926

　　而在展現(xiàn)建筑時，更能明顯看到新藝術(shù)風格的曲線已然讓位于裝飾藝術(shù)別致的幾何風以及簡潔現(xiàn)代的包豪斯風。

馬特爾兄弟（Jan and Jo?l Martel，法國雕塑家、設(shè)計師）巴黎聯(lián)排別墅住所外的現(xiàn)代主義建筑景觀，攝 /羅伯特·馬萊·史蒂文斯（Robert Mallet-Stevens，1886-1945，法國建筑師、設(shè)計師），1929 

　　以拍攝建筑見長的美國攝影師加布里埃爾·莫林拍攝了鄧普頓·克羅克位于舊金山的現(xiàn)代公寓，《Vogue》在1929年的雜志上稱贊道：“（這）也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公寓。”

　　藝術(shù)贊助人、慈善家、帆船運動員鄧普頓·克羅克的祖父是美國四大鐵路巨頭之一，這位繼承巨額遺產(chǎn)的富三代可不是只會花錢的主兒，多才多藝的鄧普頓還是個劇作家，他所寫的長篇歌劇是音樂史上首部由美國人創(chuàng)作、在歐洲演出的歌劇。在1925年的巴黎博覽會上，鄧普頓著迷于裝飾藝術(shù)的幾何圖案。幾年后，鄧普頓聘請法國裝飾藝術(shù)運動最重要的設(shè)計大師約翰·杜南（John Dunand，1877-1942）設(shè)計他在舊金山的公寓，這是這位法國大師在美國最重要的委托，也是美國最早的現(xiàn)代主義風格的豪華公寓范本，鄧普頓亦因此成為將法國裝飾藝術(shù)運動引入美國的重要引路人。

鄧普頓·克羅克（Templeton Crocker，1884-1948）位于舊金山的現(xiàn)代公寓，攝 /加布里埃爾·莫林（Gabriel Moulin，1872-1945），1929

　　鄧普頓公寓稱得上是1920年代現(xiàn)代主義虹光的絕佳體現(xiàn)，現(xiàn)代主義對于攝影的影響也逐漸顯露。保羅·斯特蘭德與“現(xiàn)代攝影之父”斯蒂格利茨（Alfred Stieglitz，1864-1946）、f/64創(chuàng)始人之一愛德華·韋斯頓（Edward Weston，1886-1958）同為美國現(xiàn)代主義攝影師的代表，他也是將攝影變?yōu)楣J的藝術(shù)形式的有力推動者，其早期作品視覺語言中抽象化的孤寂感影響過愛德華·霍珀（Edward Hopper，1882-1967）等藝術(shù)大師。

《毛蕊花》（Mullen Plant），攝 /保羅·斯特蘭德（Paul Strand，1890-1976），1927

　　除了攝影，保羅?斯特蘭德還做電影，美國藝術(shù)家查爾斯·席勒邀請保羅?斯特蘭德合作拍攝了美國第一部前衛(wèi)電影《曼哈頓》（Manhatta）。這部約十分鐘的電影于1921年上映，片名取自美國詩人惠特曼（1819-1892）的詩，是獻給紐約的“城市交響曲”。查爾斯·席勒被認為是美國現(xiàn)代主義的早期藝術(shù)家代表，他原本想成為一名現(xiàn)代主義畫家，但在26歲游歷巴黎、看過畢加索等立體派藝術(shù)家的作品后決定更換賽道，開始從事商業(yè)攝影。

阿道司·赫胥黎（Aldous Huxley，1894-1963），攝 /查爾斯·席勒（Charles Sheeler，1883-1965），1926

　　上圖是查爾斯?席勒所拍攝的英國作家赫胥黎的肖像，1920年代，赫胥黎在世界近代史上著名的化工企業(yè)卜內(nèi)門（Brunner Mond）的工廠工作過一段時間，這段經(jīng)歷成為文學史上反烏托邦名作《美麗新世界》的創(chuàng)作來源。1920年代行至尾聲，即將邁入幻想中的美麗新世界時，法西斯主義的烏云開始在歐洲大陸蔓延。同期，華爾街股災席卷全球，最終導致工業(yè)化世界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經(jīng)濟大蕭條。繁盛的泡沫就此破滅，以享樂主義聞名的「黃金二十年代」戛然而止。

　　（本文配圖除*星標注釋外，其余均為展覽現(xiàn)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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