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王堆一號墓T型帛畫,局部,湖南博物館藏
人們常說“紙壽千年”,因為甘肅省天水放馬灘漢墓出土了西漢(公元前206年~公元23年)早期的紙,證明了此說不謬。還有說“絹壽八百”,因為長沙出土了戰國中晚期的《人物龍鳳》《人物御龍》帛畫,這是2000多年前的遺物,那么,絲織的絹的壽也超過千年,所謂的“絹壽八百”就不對了。不管是紙還是絹,自身的耐久度是一方面,保存的環境則是更為重要的另外一方面。由此可見一些說法和認識,在考古發現前都會得到新的結論,而顛覆舊說也是常事。中國繪畫的發展在經歷了陶器時代、青銅時代之后,繪畫一直依附于器物,從距今約7000年左右的河姆渡遺址“豬紋方缽”“稻穗紋陶盆”,到后來的“彩陶人面魚紋盆”“彩陶舞蹈紋盆”“鸛魚石斧圖彩繪陶缸”,都是刻或畫在器物之上。進入到漆器時代,至遲在戰國中期,因為出現了采用百分之百頭道桑蠶絲而織成的白色絲帛,為繪畫提供了非常適用的材料,繪畫不再依賴器物的表面或墻面,可移動的特性也擴展了繪畫的功用,這就有了標志這一時代繪畫成就的帛畫。畫的直接表現,再也不需要通過刻和鑄造的過程,或者說是人們放棄了商周時期煩瑣的工藝,而以繪畫的直截了當表現了一個時代的審美潮流。
世界上公認的最早的紙是古埃及人約公元前5000年所用的莎草紙。而中國最早的紙漿紙,一般認為出現在西漢初期。公元105年,東漢蔡倫改進此前很粗糙且應用不廣的紙,被認為造紙術的鼻祖。紙作為一種書寫介質,相比較于此前的竹簡,這種書寫的介質極大地改善了介質自身,提升了書寫的舒適度,便于攜帶和收藏,因此,對于文明的傳播,做出了重大的貢獻??梢韵胂蟮氖?,如果沒有紙,中華文明還停留在竹簡的傳播方式之中,那么,今天的遺存不僅僅是一般性的堆積如山,而且極大地限制了文化的發展和文明的傳播。紙的出現也為中國繪畫的發展開辟了一條逐漸脫離絹本的新的道路,尤其是在紙的由熟到生的轉變中,中國水墨遇到合適的紙,才有了“氣韻生動”的表現,才有了“墨分五色”的效果,才有了文人畫的成就,才有了在世界文化多樣性中的一枝獨秀。
紙上的歷史發展,成為文明的承載,文字與繪畫在紙上的發展除了信息的記載之外,還有中國藝術的發展歷程。而在西方,藝術除了紙上的表現之外,還有在布上,中國也有在絹上的表現。繪畫的“成教化,助人倫”功能,積累了中外歷史上的重大事件和文化傳承中的重要圖像,繪畫所表現的圖像的歷史發展,成為有紙張以來圖像發展的文化傳達,人物、山水、花鳥,以及靜物、風景、風俗等等。作為繪畫的基礎材料,與之相關的還有筆、墨、顏色等材料,也在一種相互的關系中發展變化。毫無疑問,與中國水墨畫相關的宣紙,因其材料的特殊性,近鄰國家和地區無法制造,這就有了一種專屬性。因為專屬,保護了產業生態,但也不可能獲得新的技術上的突破,因為離不開青檀樹皮。毛筆和墨的生產則完全不同,日本的毛筆和墨的品質有超越的口碑,正如同日本瓷器的生產一樣。
當然,今天來看繪畫的發展已經不僅是中國水墨畫,其大宗的油畫和水彩,幾乎是分庭抗禮。西畫傳入到中國已超過百年,與繪畫水平和畫家人數相比,我們的基礎繪畫材料的生產,并沒有達到同步發展的水平,只能說是從無到有;但一個世紀過去了,卻沒有實現從有到精。不管是畫布、水彩紙,還是油畫、水彩顏料,國貨的品質一直沒有達到滿意的狀態,這種低水平的生產只能滿足于初學或一般畫家,稍有名氣的畫家還是在用進口貨。實際上我們的畫家越多,中國畫家的畫價越高,英國、法國的畫材產業越發達。
而放大視野來看,在200年前人類開始發現用科學的方式來獲取眼睛所見到的影像,由此帶來了攝影術的發現以及此后巨大的發展。當攝影術發現近200年的歷史發展中,由相紙作為呈現方式的攝影,在記錄和藝術表現的兩個方面,為人類文明的發展發揮了無法替代的重要意義。今天,當我們要了解百余年來的歷史與社會的發展,都必須通過歷史照片來獲取相關的信息。人們好像忘記了繪畫曾經所承擔的使命,盡管今天的歷史畫依然是美術創作的一個方面,可是,攝影的重要性已經成為人們的依賴。當底片從玻璃版轉到膠片,再成為今天肉眼所見不到的數碼芯片。今天,攝影的呈現方式又從相紙轉向了屏幕,可是,利用紙來傳播圖像在今天仍然是常規的方式,人們在直觀的觀賞方式中獲得了超于屏幕的體驗。更重要的是在攝影市場上,以紙為媒介的照片市場還是一統天下。從傳統洗印開始的攝影影像都沒有離開過相紙,今天在攝影高度普及的進程中,相紙與屏幕相互輝映,然而,中國的相紙在哪里?而與印刷相關的高檔用紙,也幾乎是依靠進口。像紙這樣的傳統產業在中國除了完全依賴于原材料的宣紙,其他的高端用紙都沒有在產業發展中跟上時代,以至于每年消耗的高端印刷用紙和相紙都成為產業的空白。
當我們今天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些高端制造業上的時候,依然表現為高端制造的那些與傳統產業關聯的產業,需要在全面發展中綜合考量產業的布局。做好一張紙、做好一支筆、做好一管顏料,也是國家實力的表現。然而,這種產業布局與現狀,只要去看看徽墨的生產,大致就可以了解一斑。這種無關乎民生的基礎畫材的生產,目前只是在自生自滅的市場規律中表現出客觀的存在,卻反映出國家綜合實力的方方面面中邊邊角角存在的問題。
文章來源:2018年1月19日《文藝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