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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畫中的鳥類

        時間:2024/5/13 21:09:08  來源:中國文化報

           宋代是我國古代文化藝術的鼎盛時期,舉凡古文、書法、詩詞、瓷器、玉器、雕漆、織繡、緙絲等,都有杰出的成就。而其中最為耀眼的,當屬繪畫。宋代繪畫承繼唐及五代,無論形式、題材和畫科,都集大成于一身,是中國繪畫史的黃金時代,更是寫實主義的巔峰時代。

           然而,宋代繪畫到底有多寫實,卻是一個被時光掩埋的秘密。2022年,由浙江大學、浙江省文物局編纂的《中國歷代繪畫大系》順利出版。其中,《宋畫全集》首次將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宋畫匯聚在一起,仿佛打開了一個窗口,給予我們管窺宋畫全貌的機會。原先分散在世界各地的一幅幅宋畫聚集在一起時,猶如一塊塊拼圖拼在一起,呈現(xiàn)出了新的格局和圖案。

           作為鳥類學家,我從鳥類主題出發(fā),選定《宋畫全集》中有鳥類圖像的作品171幅,外加雖未收入《宋畫全集》,但被認為可信的作品3幅,進行統(tǒng)計分析,并編撰成書——《形理兩全:宋畫中的鳥類》,書中再現(xiàn)了宋代曾經(jīng)的名物、博物和格物傳統(tǒng),并從鳥類主題角度,重新解讀了我們習以為常的繪畫理論。

           這174幅作品,大部分為花鳥畫,也包括了少數(shù)含鳥類圖像的山水小景和人物畫。其鳥類圖像,大致可分為工筆可辨識(68%)、工筆不可辨識(2%)、簡筆可辨識(20%)、簡筆不可辨識(10%)四大類。也就是說,可辨識到具體物種的就達到了88%,這個比例遠超我的預想。從中,可辨識鳥類共計67種。據(jù)此推知,宋代花鳥畫家,不只描繪身邊熟悉的鳥類,還大量記錄了偶然闖入視野,包括獵捕和觀察到的鳥類。

           雖然這些畫家不一定認識筆下的每一種鳥類,也沒有為每一種鳥類命名,但從多數(shù)畫作所體現(xiàn)對形態(tài)和畫理的追求來看,相信他們是了解,并能夠區(qū)別不同鳥類的特征、行為和生態(tài)習性的。這174幅宋畫,均只是幸存者,只占宋代實際花鳥畫數(shù)量極少的一部分。如果多數(shù)宋畫能夠保存至今,完全可以編錄一部大體量的《宋代鳥類圖譜》,根據(jù)其中鳥類物種描繪的精確度,以及其反映的鳥類與環(huán)境、季節(jié)、食物的關系,鳥類行為習性等方面的諸多信息,那將是世界上最早、最偉大的一部博物學著作。

           宋畫中大量陌生、偶然出現(xiàn)的鳥類的存在,說明宋代花鳥畫家在創(chuàng)作時,直接取材于野外,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寫生”,從而也說明中國繪畫早期就有“寫生”的傳統(tǒng)。不僅《宋畫全集》中大量存在以“寫生”命名的作品:寫生珍禽、寫生蛺蝶、寫生草蟲、寫生梔子、寫生紫薇……畫史論著中也有不少“寫生”的論述。然而,由于工具不易攜帶和野外使用,中國傳統(tǒng)的寫生到底如何開展,畫史和畫論卻一直語焉不詳,缺乏實證。

           在故宮博物院藏的佚名《繡羽鳴春圖》中,作者為我們留下了宋代花鳥畫寫生的證據(jù):畫中白鹡鸰的腳上多了一根細線。這應該就是畫家在創(chuàng)作這幅畫時面對的真實狀態(tài):有一只白鹡鸰被一根細線牽著,被綁在一塊湖石上,任由畫家描摹寫生。畫家有意無意留下的這根細線,解答了我們的困惑:宋代的畫家,很可能是活捕這些鳥類,然后用一根細線綁在其出沒的環(huán)境中,或地面,或樹枝上。任由鳥跳躍,任由人觀察,這樣形和神都兼顧到了。

           細讀《宋畫全集》,我們會發(fā)現(xiàn),不論是工筆,還是寫意,模仿自然,逼真現(xiàn)實,是宋代花鳥畫普遍的追求。然而,如果沿著中國繪畫史巡視而下,我們同時也會發(fā)現(xiàn),這一傳統(tǒng)在后世逐漸丟失,成了宋畫獨特的標簽。

           寫生求形似,寫意求傳神。一幅花鳥作品,如果能夠做到形神兼?zhèn)?,應該可以算是上品了。但宋代畫家的追求不止于此,在他們的心中還有一個“理”字。這個理,與宋代理學的興起與盛行有關。該學說認為,萬物的背后,必有一理。其中的“理”,接近于我們通常所理解的“道理”和“原理”,或者“客觀規(guī)律”。那么,在花鳥畫中,畫理具體體現(xiàn)在哪些方面,宋代的畫家又是如何講究的?

           花鳥畫的理,首先體現(xiàn)在鳥類與所處環(huán)境的關系。不同的鳥類有其特定的生存環(huán)境;其次,畫理體現(xiàn)在鳥類與季節(jié)的關系。我們并不能在所有季節(jié)看到所有鳥類,因為很大一部分鳥類具有遷徙習性。終年留在本地的,稱為留鳥;春天從南方飛來繁殖度夏、秋天離開的,稱為夏候鳥;秋天從北方飛來越冬、春天離開的,稱為冬候鳥;不僅鳥類有季節(jié)性,植物花卉更有明顯的季節(jié)性,植物、鳥類與季節(jié)之間的對應關系,是最容易被忽視的畫理;鳥類與食物的關系,同樣值得特別關注,不同的鳥類,捕獵或覓取不同的食物;鳥類的行為、姿態(tài)也是不可忽視的畫理……

           以上海博物館藏李迪《雪樹寒禽圖》為例。南宋宮廷畫家李迪,畫了一只楔尾伯勞矗立于冬季樹葉盡脫、荊棘枯樹枝頭。對于南宋都城臨安來說,楔尾伯勞屬于冬候鳥,主要棲息在鄉(xiāng)郊曠野地帶,多單獨活動,常見立于枝端伺機捕食。伯勞有一個特殊的習性,喜歡把獵取的小動物貫穿在荊棘或細枝上,所以,伯勞往往和荊棘枝條同時出現(xiàn)在畫中。

           系統(tǒng)梳理這些現(xiàn)存的宋代花鳥畫,我們會發(fā)現(xiàn),類似《雪樹寒禽圖》這樣的作品比比皆是。它們不僅形態(tài)寫實、姿態(tài)傳神,在鳥類與季節(jié)、環(huán)境、食物關系上,在鳥類棲息和行為方面,均能嚴格遵循畫理?!靶卫韮扇笔撬未嫾业钠毡樽非?,甚至是最高追求。 

         (作者為浙江省博物館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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