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事述評

陳履生

文人通過業(yè)之余的繪畫表達，抒寫胸中逸氣，而蘊含中的自詡又是一種鞭策，像座右銘一樣。所以，文人畫成為文人的一種胸臆的傳達，世代相襲，及至齊白石，在文化的現(xiàn)實之中，京派的傳統(tǒng)與新文化運動的時代新潮，共同構筑了齊白石所居住的北京現(xiàn)實，也成為齊白石藝術的文化背景。在新文化運動的影響下，齊白石的時代正是文人畫受到普遍質(zhì)疑的時期，這也為文人畫的時代轉(zhuǎn)型提供了一個歷史性的契機，而齊白石生逢其時，順手推舟，以畫面中的獨特和清新受到了京城新文人、甚至是學院派的激賞?！坝嗳諄硭?，皆少時親手所為，親目所見之物，自笑大翻陳案”，在齊白石所畫皆為“少時親手所為，親目所見之物”之中，雖然畫蔬果以表文人情懷也是文人畫的傳統(tǒng)之一，可是，與梅蘭竹菊相比，蔬果的“清”沒有“四君子”的勁節(jié)和孤高，而世俗之物所表現(xiàn)出的與非文人相連的世俗之氣，對于一般的畫家來說，難以為之的障礙正是在于不能化解這種俗與雅的矛盾，不能有效地在俗與雅之間完成“文”的轉(zhuǎn)換，也就難以傳達“文”的核心價值觀。一直不斷努力修煉將自己塑造成文人的齊白石，其畫蔬果是完全繼承了文人畫的傳統(tǒng)，可是，歷史上沒有哪位畫家像齊白石那樣畫了那么多的蔬果以及鄉(xiāng)間的其它，而且，完全擺脫了畫蔬果容易沾染上的世俗之氣，以清新脫俗的時代新風成為北京畫壇的一道景觀。

此間，他也像歷史上的許多文人那樣，比較機智地尋找歷史的祖源，所以，他在畫芋時題：“東坡云：飯豆芋魁吾豈無，既詩人可不無，畫家亦應有，因喜畫芋?！边@里他引用了文人藝術最重要的代表人物蘇東坡的言論，不僅使人想起了蘇東坡另一名言“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在文人的思想中，“竹”的普遍性認知與“芋”的個性化見解，其間的差異在于“文”的寓意蘊含的不同，具體到畫面上，以文人的趣味彌補思想的不足，則是齊白石的高妙之處。齊白石將文人的意趣灌注到家常的事物之中，使文人畫審美從聚合在“四君子”之上的焦點改變成散點的多元性，從而豐富了文人畫的審美內(nèi)容，為文人畫注入了時代氣息和清新的內(nèi)容。齊白石所畫連接了自元代以來的關于“清”的思想和境界，從一個側(cè)面抓住了文人畫中的“清氣”這一主要的審美內(nèi)容，以“風清氣正”為蔬果題材標立了思想的高度，因此，齊白石特別喜歡畫白菜，亦是以此寄寓文人一直追求的為人的“清白”，所謂的“清白人家”、“清白傳家”，都是齊白石所表達的對中國文人理想品格中的“清”的景仰。

在與文人氣節(jié)相關的文人藝術中，文人對于書齋之外的偶發(fā)性表現(xiàn)，往往也能夠捕獲一些生活中的意趣，使之成為一些像梅蘭竹菊這樣的文人畫標準題材之外的一種補充，從而豐富了文人畫藝術的趣味性，所以，歷代的文人畫家都有一些與生活相關的新題材的表現(xiàn)?；诖?，齊白石將一個點而擴大到一個面，以鄉(xiāng)間的新題材來獲得新時代中新文人的青睞，不僅表現(xiàn)出了文人畫藝術在20世紀發(fā)展過程中的重大轉(zhuǎn)折，從一個方面也表現(xiàn)了齊白石對于文人畫藝術發(fā)展的重要貢獻，同時，也在這一過程中完成了以木匠討生活的“木人”到“文人”身份的轉(zhuǎn)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