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畫三題

　　—魏春雷

　　不似之似

　　油畫、水粉之類，講究色彩、筆觸，在中國畫中，色彩(包括墨)和筆觸(用筆)稱為筆墨。筆墨同油畫、水粉的色彩、筆觸一樣，與造型不可分割，卻也一樣具有相對的獨立性。所謂“似與不似之間”，說的正是這個意思。如用墨或金粉、銀粉等單一色彩來表現(xiàn)自然的五彩繽紛，用朱砂來畫竹子，等等。據(jù)說有人問蘇軾何來朱竹，蘇軾則反問豈有墨竹？啟功有詩說：“墨竹世所稀，朱竹亦何有？隨意筆縱橫，人眼聽我手?！贝丝芍^色彩的不似之似。造型(與用筆不可分)的不似之似，比如陸儼少用頓挫靈動的筆法表現(xiàn)云水，富于節(jié)奏感；馮建吳畫云水用筆綿厚沉著，寓動于靜(如《山水畫技法基礎(chǔ)》附圖)；潘天壽畫水如鐵線、畫花草枝條用筆剛健沉勁如金剛杵(如《小龍湫下一角》等)，畫櫻桃用并排豎筆，有方的意味(《花卉冊頁》)；任伯年描繪女媧的衣飾用直筆斷線，棱角分明(《女媧補天》)；王迎春、楊力舟用山水畫斧劈皴的方式來處理人物衣飾，畫人物如畫巖石，造成石雕群像的效果(《太行鐵壁》)。諸如此類，都是中國畫筆墨的經(jīng)典范例。時下所謂寫意者，多拿毛筆當鉛筆、板刷、排筆用，所作固然另有一番感覺，但于毛筆“策之不以其道”，終非正途。

　　書是書，畫是畫

　　“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于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方知書畫本來同?！薄暗で鄷嫳緛硗！薄霸娢臅嬘姓嬉猓F能深造求其通?！敝v的都是“通”，而沒有講誰是誰的基礎(chǔ)。誠然，書法與繪畫可以互相影響借鑒，這是毋庸諱言的，而這種借鑒與影響與書畫之外的文學(xué)藝術(shù)形式對書畫的影響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

　　講書法家要學(xué)畫的要少些，認為學(xué)畫要學(xué)書法則幾乎無不認同。學(xué)習(xí)書法對學(xué)習(xí)繪畫自然有幫助，但不能由此認定繪畫要有書法的基礎(chǔ)，所謂要做畫家首先要做書法家并非絕對。所謂“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于八法通”，并非是畫中某筆像篆書某筆像草書，而是講繪畫用筆與書法用筆有相通之處，即筆下的點畫或筆觸(筆墨)要有質(zhì)量，符合美的標準。書與畫之所以通，正是這標準是共同的。當然，真正理解書法用筆的要領(lǐng)，理解繪畫用筆的要訣自然會方便些，若不得要領(lǐng)，恐怕寫字也會陷入描畫的誤區(qū)，如此這般，對畫畫又有什么意義呢？基于這樣的認識，絕對地講，學(xué)習(xí)書法完全可以對繪畫一竅不通，學(xué)習(xí)繪畫同樣可以對書法一無所知。繪畫的問題要繪畫自己來解決，對經(jīng)典真正理解了，心慕手追，自然有望得心應(yīng)手。于書法，又何嘗不是如此！

　　當然，以上所論，只是道理。若真于畫有心得有功夫，學(xué)學(xué)寫字用于題款，應(yīng)該是順理成章的事，并不很難，而這于繪畫實在也是有些幫助的。至于寫到什么程度，就看個人的情形了，妄自菲薄不應(yīng)該，但更要提防自以為是。若不是真正在書法上下足了功夫而且確有水平，避免在畫上作長篇大論還是明智的?？傊?，術(shù)業(yè)有專攻，作為畫家，畫得好才是根本。

　　書畫合璧

　　中國畫的題款文字可多可少，形式多樣。扇面、冊頁、斗方甚至條幅等形制，幅面相對較小，有時畫家會在上面畫較為簡單物象，而題字較多，這就需要畫家有較好的行文本領(lǐng)和書法功夫。揚州八家、吳昌碩、齊白石、潘天壽、陸儼少都有相當數(shù)量的作品，畫面題字占有較大比重，這對畫家的綜合素養(yǎng)要求顯而易見是比較高的，起碼書法要經(jīng)過專門訓(xùn)練，否則斷難完成。所謂詩書畫印四全的形式，說的正是這類作品。值得注意的是，這只是中國畫各種具體表現(xiàn)手法之一，與上述諸家同時期的畫家，真正有這樣本事的也并不很多，而他們各人的作品中，這樣的作品也不占很大比例。

　　經(jīng)常看到畫面物象簡單，寥寥數(shù)筆而已，而題字則洋洋灑灑，動輒幾十上百，不但畫面不再顯得空疏，而且字畫相映，別有味道，竟有豐富的感覺。對于書畫兼工的作者，這種方式無疑既省時省力又見功夫才情，筆會應(yīng)酬之類，如此這般，堪當上選。張大千交游甚廣，丹青酬答自然不少，頗多作此類路數(shù)，花卉翎毛山水人物，再題字，或詩或文記述因緣實況，讀來親切有味，其晚年潑彩之作，于此亦有異曲同工的況味?！伴L袖善舞，多錢善賈”，真正的大家自然身手不凡，千錘百煉的功夫來作小品，厚積薄發(fā)，游刃有余自在情理之中。正如鷹有時也在地面行走，而雞卻永遠不能飛上天。近幾十年來，畫家能真正在書法上有功夫的越來越少，這樣不選擇上面的路子是明智的。倒是很有一些畫家沒有真正下功夫，卻無知無畏，不能題而敢題，佛頭著糞，勢在必然。

　　另外，畫面題字是極好的防偽設(shè)置，于欣賞于鑒定，通過題字往往能得到可靠的感受與結(jié)論，所以這類作品不易為人仿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