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年畫，迎新春。那些年歲，每逢新春之際，家中總會張貼新的年畫，以求吉祥如意、五谷豐登。年畫，這種植根于人間煙火的藝術(shù)，樸實而又有溫度，不僅裝點了人們節(jié)日的喜慶，而且寄托著人們美好的生活期冀。

從門神畫到年畫

　　年畫的源起，可以追溯到遠古時期。彼時的人們相信萬物有靈，便用繪畫的形式來表達對神靈的敬畏和祈求。

　　要說年畫，先得說門神，因為年畫是由門神畫演進而來。據(jù)中國歷史上第一部體例完備、專敘歷代典章制度沿革變遷的政書《通典》所載，商代“天子五祀”和周代“天子七祀”，都會祭祀門神和灶神。所謂“五祀”，風水學中指祭門神、戶神、井神、灶神、中溜（土地神和宅神）。而“七祀”，則是指周代設(shè)立的七種祭祀，即司令、中溜、國門、國行、泰厲、戶﹑灶。這應(yīng)該都與年畫的誕生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guān)系，因為年畫藝術(shù)的主要題材就是門神、灶神及紙馬神像等。由此推斷，年畫的起源至少不遲于商周。

　　到了漢代，門神已經(jīng)具象化，有了“神荼”“郁壘”兩個神名?！伴T神”二字，始見于《禮記·喪服大記》中。鄭玄注曰：“君釋菜，禮門神也?！薄抖Y記·月令》又載：“孟秋之月其祀門?！逼渥⒎Q：“秋，陰氣出，祀之于門外陰也?！睗h代王充《論衡》所引《山海經(jīng)》、蔡邕《獨斷》及應(yīng)劭《風俗通義》都記有門神為神荼、郁壘之說。關(guān)于神荼、郁壘，《山海經(jīng)》里這樣說：“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壘，主閱領(lǐng)萬鬼，惡害之鬼，執(zhí)以葦索而以食虎。于是黃帝乃作禮，以時驅(qū)之，立大桃人，門戶畫神荼、郁壘與虎，懸葦索以御兇魅?！币惨虼嗽跐h代，人們除了對神荼、郁壘兩位門神行祭祀之禮外，還將其與虎同畫在大門上。關(guān)于虎，《風俗通義·祀典》如此描述：“虎者，陽物，百獸之長也，能執(zhí)搏挫銳，噬食鬼魅?！?

　　到了南北朝時，又出現(xiàn)了畫雞于門作為門神的風俗。梁朝《荊楚歲時記》載：“正月一日，貼畫雞……于戶上，懸葦索于其上，插桃符其旁，百鬼畏之”。

　　唐段成式《酉陽雜俎》記：“俗好于門上畫虎頭，書聻字，謂陰司刀鬼名，可息疫癘。”“聻”，“鬼死為聻”。唐朝的門神畫除了畫虎之外，也畫當世英雄，唐初大將秦瓊與尉遲恭便是。傳說，唐太宗李世民生病期間，夢里常聞鬼哭狼嚎，以致夜不成寐，于是他的兩名大將秦叔寶、尉遲恭毛遂自薦，全身披掛地站在宮門兩側(cè)，自此平安無事。繼而，李世民體恤其辛苦，命畫工畫下兩人形象，懸于宮門，稱為門神。民間見之，紛紛效仿，遂成年畫之一種。

　　后來，大臣魏征也成了門神?！段饔斡洝分斜阏f：“后門不安，該著魏征護衛(wèi)?！蔽赫鞯拈T神畫像中往往有“鎮(zhèn)宅”“福神”的字樣，故稱“福神魏征”。在唐代的各類門神中，還出現(xiàn)了鐘馗，因其能舞劍驅(qū)殺一切不祥之物，故廣受歡迎，歷久不衰，至今乃爾。這或許也跟唐明皇的推廣有關(guān)。據(jù)文獻載，吳道子畫《鐘馗圖》后，唐明皇批曰：“靈祇應(yīng)夢，厥疾全瘳。烈士除妖，實須稱獎。因圖異狀，頒顯有司。歲暮驅(qū)除，可宜遍識，以祛邪魅，益靜妖氛。仍告天下，悉令知委?！彼鞂⑵鋸?fù)制品隨歷書賞賜勛臣。

　　到了宋代，年畫發(fā)展已有今日之形貌，即是在紙上畫成，并張貼于門板之上，而非直接畫于門板之上，或懸于門板左右。那時的年畫有版印和手繪兩種，題材有門神、灶王、鐘馗、桃符等。而且，在崇文抑武的宋代，門神中的文官形象也不鮮見。

　　元代和明代的年畫，已不再局限于神話傳說和英雄人物，而融入了民眾世俗生活的內(nèi)容。明代年畫的最大特點，是以寄寓福祥吉慶為主。比如明代的年畫便出現(xiàn)了豬的形象，這在此前以門神為主題的年代是不可想象的。然而由于在古代農(nóng)業(yè)社會，家豬是重要的牲畜，關(guān)系到人民生活的幸福，故而兼容時代性與實用性的年畫，便將豬的形象寫進了年畫。不過，年畫上的豬一定要是肥豬，以寄托普通百姓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

　　清朝時，年畫的風行更進一步。據(jù)《清嘉錄》載：“觀內(nèi)無市鬻之舍，支布幕為廬，晨集暮散。”“新年城內(nèi)玄妙觀尤為游人所爭集。賣畫張者，聚市于三清殿，鄉(xiāng)人爭買芒神春牛圖?！?

綿竹年畫聞名天下

　　清漏迢遙，紅燭葳蕤。沿著古道一路走來，年畫于人，若勝境相思，承載了盼望中的美好內(nèi)容。

　　這里，重點來說說聞名天下的綿竹年畫。

　　綿竹年畫又稱綿竹木版年畫，系中國民間木版年畫之一，流行于中國西南地區(qū)，多以木版印出輪廓后填色而成，與劍南春酒、趙坡茶并稱“綿竹三絕”；與蜀錦、蜀繡合稱“四川三寶”。

　　關(guān)于綿竹年畫產(chǎn)生的年代，目前雖尚無定論，但大部分人推斷其起源于宋代。自唐以來，成都便是中國雕版印刷的中心，因雕版印刷技術(shù)先進，于宋朝還誕生了世界第一張紙幣交子。綿竹處龍門山中段與成都平原北部相連接位置，受到影響，相傳在宋代，便有了木版年畫生產(chǎn)。

　　綿竹紙業(yè)發(fā)達也為原因之一。據(jù)《綿竹縣志》載：“竹紙之利仰給者，數(shù)萬家猶不足，則印為書籍，制為桃符，畫為五彩神荼、郁壘，點綴年景?！本d竹年畫因之而得名。

　　綿竹木版年畫雖傳說起源于宋，但由于宋末元初、明末清初久遭兵燹，山河瘡痍，川人被大規(guī)模屠殺，年畫藝人遂而滅絕，也未留下年畫源起證據(jù)。反倒能確定的是，后因四川人煙稀少，湖廣填四川運動開始，從遠方遷來的百姓認為過年應(yīng)貼門神驅(qū)鬼辟邪，同時英國顏料膏子進入中國，從而使綿竹年畫有了第二次生命。

　　清朝的綿竹年畫興起，與一位姓祝的女子有關(guān)。此女子未笄之時，善于工筆，閑時喜歡涂畫兩筆，出嫁給一位姓殷的男子成為殷祝氏之后，亦如是。之后，丈夫得聞蜀地人稀地廣沃野千里，便帶著祝氏和兒子們越迢遙之途來到四川生活，繼而又遷至今綿竹市孝德鎮(zhèn)大乘村定居。為填補家用，祝氏女閑時帶領(lǐng)兒孫畫畫，并創(chuàng)立了“七星齋”作坊，繪制桃符、門神、灶神、土地神售賣。后因所求者眾，祝氏又請匠人雕刻成版，批量印制，且由兒子們填色完成，并上市銷售。盡管如此，仍供不應(yīng)求，殷家富起來后，祝氏見鄰里生活不易，便廣收門徒，傳授技藝。鄰家有子李藩，幼時曾到殷家學畫，學成回家開辦了“伏羲畫坊”。此子除了愛繪畫，還愛讀習詩文，后于乾隆年間登丙子科解元，在華陽、彭縣任訓導(dǎo)。多年后，李藩因父親病重辭官，回鄉(xiāng)后重操舊業(yè)。他整合本地繪畫、雕刻、戲劇等民間藝人資源，以滿足民俗需求為宗旨，以繼承傳統(tǒng)技法為基礎(chǔ)，以鮮艷色彩為主調(diào)，同時改良繪制工具，在制作流程、起稿、刻板、施彩、配色等方面博采眾長，形成了“道家心、佛門手、梨園裝”“內(nèi)容吉祥、構(gòu)圖飽滿、造型夸張、色彩鮮艷”的風格。因在作畫風格、用紙、顏料等方面做了大量改革，李藩伏羲畫坊的規(guī)模和技藝、風格很快超越殷家，并形成了以殷家為主的門畫派和以李家為主的中堂派。

　　李藩為綿竹年畫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多少達官貴人、文人墨客紛至沓來，以能在李家大院吟詩作畫、談?wù)擄L雅為榮。李藩逝后，嘉慶皇帝特地表彰了他對父親的孝敬以及對年畫的貢獻，下旨賜予他一對石桅桿。之后，李藩的孫子李德?lián)P（字芳谷），中進士并任翰林院編修，公干之余，不僅繼續(xù)拓展綿竹年畫的內(nèi)涵及外延，創(chuàng)作的中堂畫《趙公鎮(zhèn)宅》《壽天百祿》《得祿榮升》《百壽圖》《關(guān)公圖》等傳承至今，還竭力宣傳綿竹年畫，使綿竹年畫步入鼎盛。

　　由是，伏羲畫坊成了綿竹最大的年畫坊，因其將綿竹木版年畫帶至最為興盛的時光里，綿竹年畫行會組織便定名為“伏羲會”，每年辦會兩次，年畫從業(yè)者自發(fā)對年畫產(chǎn)品進行評議。

　　彼時，綿竹有分布于西南、板橋、孝德、清道、遵道、拱星等鄉(xiāng)鎮(zhèn)的年畫作坊三百多家，年畫師近千人，從業(yè)者近萬人，域內(nèi)的年畫制作分工專業(yè)，自成一體：城區(qū)偏重拓片、雜條、斗方、案子，并兼及門畫；清道鄉(xiāng)偏重彩色清水大袍；遵道鄉(xiāng)偏重美人淑女、童男童女、紅蓮錦鯉、梅蘭竹菊……

　　這些作坊年產(chǎn)門畫、斗方、屏堂、雜條、拓片等年畫1200多萬幅。產(chǎn)品不僅行銷四川省內(nèi)，還遠銷云南、貴州、陜西、青藏、兩湖地區(qū)，甚至印度、緬甸、泰國及東南亞各國。“商販遠自陜甘滇黔，裹銀來市易畫，仲冬則接踵城南……”

　　從此，綿竹年畫與天津楊柳青年畫、山東濰坊楊家埠木版年畫、蘇州桃花塢木版年畫齊名，并稱為中國木版年畫四大家。

土中大藝術(shù)

　　綿竹年畫的靈氣源于川人純樸和合逸然樂觀的性格，其端莊又來自恪守中華文化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故歷滄桑而不變。題材除傳統(tǒng)的門神畫以外，綿竹年畫還有戲曲故事、瑞獸、神仙、英雄、山水、花鳥等，涉及辟邪迎祥、風俗習慣、生產(chǎn)生活、戲曲故事、歷史人物、神話傳說、諷刺幽默等內(nèi)容。

　　年畫雖簡略，卻含意深刻，凝聚著特質(zhì)殊異的匠心與恬然超逸的智慧，傳達著故事深處的氣韻與情感：悠然自得的魚和亭亭玉立的蓮花寓意“魚躍龍門”“年年有余”；蝙蝠、鹿和喜鵲寓意“福祿壽喜”；谷物和農(nóng)具寓意“五谷豐登”；傲雪凌霜的梅花寓意無所畏懼；國色天香的牡丹寓意富貴華麗；孤標傲世的菊花寓意淡泊高潔；受天之祜的麒麟寓意吉祥如意；龍飛鳳舞則寓意萬事呈祥……

　　綿竹年畫的顏色也有講究，以紅色象征喜慶、繁榮和幸福；黃色代表高貴和神圣；綠色代表生機勃勃。

　　綿竹木版年畫從體裁上又分紅貨和黑貨兩大類。紅貨指彩繪年畫，包括門畫、斗方、畫條。門畫有大毛、二毛、三毛之分。大毛是指在整張粉箋紙上作畫，多繪秦瓊、尉遲恭等武將，稱武門神，將其貼于大門之上，意在御兇求安，護衛(wèi)家宅；二毛即張貼于二門之上的文門神，畫幅稍小于前者，多系求福、求喜、求富貴；三毛貼于寢室門或灶屋門，畫幅小于二毛，多為仕女、娃娃題材，如觀花美人、八寶童子等。其實大毛、二毛、三毛的準確發(fā)音應(yīng)該是大門兒、二門兒、三門兒。斗方多是諷喻性獨幅小品，如《老鼠嫁女》《三猴燙豬》等。畫條是人物眾多、場面宏大的橫幅畫卷，如《迎春圖》《百子圖》等。畫條分中堂、條屏、橫推、單條等，供廳堂、居室、走廊及牲畜圈等張貼之用。

　　黑貨是指以煙墨或朱砂拓印的木版拓片，多為山水、花鳥、神像及名人字畫，此類以中堂（如《麻姑獻壽》等）、條屏（如《三國演義》等）居多。木版拓片都是名人字畫，這是全國其他任何一個年畫品種所沒有的。

　　綿竹年畫具有鮮明特色：

　　手工彩繪，藝術(shù)性強。綿竹年畫的紅貨以手工彩繪完成，而其他地區(qū)的木版年畫則通常采用套版色印完成。綿竹年畫因制作者熟練程度和藝術(shù)理解的不同，畫出的藝術(shù)效果不同。即使同一個畫師由于彩繪的時間不同、彩繪時的情緒有別、用心程度存異，彩繪的效果也不同。因而其藝術(shù)性更強，每一張都不重樣。

　　思想中庸，構(gòu)圖對稱?！秶Z·楚語》云：“夫美也者，上下、內(nèi)外、大小、遠近皆無害焉，故曰美?！睆墓胖两?，國人一直追求對稱美，從建筑到服飾，從形式到思想，無一不然。對稱是天人合一的中庸思想，綿竹年畫傳承了中華民族這一經(jīng)典美學。

　　主題鮮明，圖像簡潔。綿竹年畫構(gòu)圖簡潔，一般不設(shè)背景，喜歡留白，以突出主題。主題鮮明的簡潔不易，因之必須做到設(shè)計的提煉、創(chuàng)意的疊加、思維的凝練。簡潔的基礎(chǔ)通常是藝術(shù)的升華和深思熟慮，這對設(shè)計師的設(shè)計素養(yǎng)與經(jīng)驗要求更高。

　　以線為基，古拙流暢。中國繪畫藝術(shù)是線條的藝術(shù)，綿竹年畫亦繼承了這一藝術(shù)傳統(tǒng)。線條是綿竹年畫表意的重要語言，描摹對象，賦予生命，并傳遞情感與精神。綿竹年畫通常通過線條的別致和力，使藝術(shù)內(nèi)涵動靜和合，韻律感和節(jié)奏感恰到好處。

　　形象夸張，艷麗明快。高爾基曾經(jīng)說過：“夸張是創(chuàng)作的基本原則?！笨鋸埵菑膽T常中求新奇，通過虛構(gòu)把對象的特點和個性進行夸大，以賦予人們情趣。如同哈哈鏡，通過對人物形象或事物的夸張渲染，能激發(fā)人們豐富的聯(lián)想。這表現(xiàn)在綿竹木版年畫方面，其夸張的特點便是人物形象縱向壓扁，橫向擴寬，健康壯碩，英俊勇武。同時還要求：“大門門神要形象威，睡房門童子、仕女要長得乖?！?

　　綿竹木版年畫最顯著的特點是實用性和趣味性并重，其中獨幅畫和斗方更體現(xiàn)出對情節(jié)性、趣味性的追求。

　　綿竹年畫至清代最為繁榮，也留存下來不少經(jīng)典作品，比如《老鼠嫁女》就是那一時期綿竹年畫的代表?！独鲜蠹夼返墓适潞苡幸馑迹豪鲜蠓驄D的女兒長大，想找個好女婿，以擺脫暗無天日的地洞生活。它們尋思燦爛的太陽很好，因為任何黑暗都怕光芒。太陽很尷尬，說自己沒那么厲害，烏云就能遮住光芒。老鼠夫婦想，那把女兒嫁給烏云吧！烏云很無奈，說自己雖能遮擋光芒，卻最怕風。那將女兒嫁給風吧！沒想到風卻說，自己確實能吹散烏云，可一堵墻就能擋了道。老鼠夫婦便想把女兒嫁給墻，誰知墻卻說自己最怕老鼠，因為老鼠一打洞墻就會倒。原來老鼠才是最厲害的！可是老鼠很怕貓呀，那將女兒嫁給貓吧！給貓一說，貓滿口答應(yīng)。然而在老鼠嫁女那天，貓卻一口吃掉了新娘。綿竹年畫《老鼠嫁女》，寓意把災(zāi)禍、是非、鼠蟲逐出家門之意。同時也告誡人們，有女者不要費盡心思去攀附權(quán)貴，以免得不償失。

　　現(xiàn)存綿竹年畫作品中，最為著名的當數(shù)清代綿竹年畫畫師黃瑞鵠創(chuàng)作的長卷年畫《迎春圖》。黃瑞鵠生于清同治四年（1865年），卒于1938年，他自幼習畫，是傳統(tǒng)的綿竹年畫傳人之一。《迎春圖》以連環(huán)組畫的形式構(gòu)成，分為迎春、報春、游春、打春四部分，生動地再現(xiàn)了綿竹清代迎春巡游的盛況。畫卷中四百多個人物，個個栩栩如生，這一現(xiàn)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緊密結(jié)合的作品，堪稱年畫中的《清明上河圖》。

　　新中國成立后，樸素的綿竹年畫藝人一邊參加生產(chǎn)勞動，一邊傳承和挖掘綿竹木版年畫的技藝，他們誠懇的付出使綿竹年畫再度穿越重重山，疊疊水，芬芳千里，還被著名作家馮驥才稱為“土中大藝術(shù)，紙上劍南春”。

畫春

　　綿竹年畫成就了不少農(nóng)民畫家，如何青山、姚春云、張先富、陳興才、李方福等，其中陳興才堪稱代表。

　　陳興才既普通又不普通。說他普通，是因為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說他不普通，是因為他又是一位技藝精湛的綿竹木版年畫大師，是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綿竹年畫傳承人。

　　陳興才1919年出生在清道鎮(zhèn)（今屬孝德鎮(zhèn)）的一個年畫世家，15歲那年，父親把他送到木版年畫第八代傳人，也是他叔伯陳世金（時稱“陳門神”）那里學畫門神、刻印版，跟師三年，學得真?zhèn)?。學成歸來后，陳興才不僅憑此賺錢娶了老婆，有兒女后又將這門技藝傳給兒女。每到冬臘月，他們往往白天參加生產(chǎn)勞動，晚上則全家人圍著畫案畫門神、做年貨，家人每人填一種顏色，流水式作業(yè)，最后由他來統(tǒng)籌。臘月十六過后，陳興才的兩個兒子便挑著這些年畫趕綿竹、綿陽、德陽、孝泉的集市銷售，往往能掙上千元錢。那個時候的上千元錢可不是小數(shù)目，因而羨慕得左鄰右舍前來拜師學藝。

　　如今，陳興才的年畫作品行銷全國各地，甚至東南亞、歐美等地，其中《雙揚鞭》還入選文化部“中國民間藝術(shù)一絕大展”。

　　在綿竹，被授予國家級年畫傳承人的除了陳興才，還有李芳福。李芳福12歲學年畫創(chuàng)作，其代表彩繪作品有《全家福祿》《得祿榮升》《蟾宮折桂》《聚寶藏珠》和八條屏《二十四孝》等。其中《立錘武將》入選我國文化部“中國民間藝術(shù)一絕大展”。

　　陳興才于2012年去世，享年93歲；李芳福于2023年2月去世，享年91歲。斯人雖逝，他們的年畫制作技藝卻得到了傳承。在綿竹，在德陽，無論風云如何聚散，時空怎樣變幻，這方天地卻年畫長青，人們也都一直自覺或不自覺地延展著年畫的年輪，并努力地讓其煥發(fā)出新的生命。

　　今天，綿竹不僅有年畫社、有年畫博物館、有年畫節(jié)，還有年畫村、年俗村；有侯世武、金平定、劉竹梅、尹天潤、胡光葵、陳剛等年畫名家傳承技藝；有三彩畫坊、四匯齋等年畫作坊……

　　走進四川省德陽市綿竹孝德鎮(zhèn)年畫村，如同走進了語笑喧闐、明媚芬芳的春天。在這里，隨處可見年畫的影子，而且特色各異。這兒的年畫不僅掛在墻上，擺在攤位上，或正在繪制過程中、印刷過程中，還畫在雪白的外墻上，出現(xiàn)在農(nóng)副產(chǎn)品的包裝上，出現(xiàn)在窗簾上、屏風上，出現(xiàn)在人們的衣服上……

　　色彩艷麗、線條流暢的門神、童男童女、歡慶的圖畫……再次看到這些年畫，一度泛黃的歲月，重又鮮活起來。我又回到了童年的記憶之中，回到了純真的歲月，想起那些陪伴我成長的親人和朋友……年畫，這種植根于人間煙火的藝術(shù)，樸實而又有溫度，不僅裝點了人們節(jié)日的喜慶，寄托著人們美好的生活期冀，而且使寒冷的冬天呈現(xiàn)出了春天的暖色。這種暖色，甚至陪伴人們的出生、成長、變老。年畫內(nèi)容所傳遞的精神、氣質(zhì)、力量，不僅能關(guān)照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也讓我們學會珍惜家庭、感恩生活。

　　年畫畫的何止是年俗？實際上畫的是情結(jié)，畫的是等待，是心愿，是美好……

　　年畫畫的更是春?。∈羌竟?jié)的春，是希望的春，是心情的春，也是時代的春！

（作者：陳新，系成都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成都文學院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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