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4/6/14 21:33:21 來源:中國當代藝術網
風云際會時 112cm×47cm 紙本墨筆 2015年
大利的山水,是近年我最喜歡的山水畫。從研究美術史的角度講,在近代的美術出版家里,有一位學者型的畫家黃賓虹,有世界眼光,更有民族文化自信,成為借古開今的一代宗師。程大利繼承了黃賓虹的文脈,把自己山水畫的發(fā)展建立在對中國山水精神充分理解的基礎上,建立在對二十世紀以來中國畫浮沉曲折認真反思的基礎上,可以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向上攀登。中華文明是一直延續(xù)著的文明。這種文明的特點,決定了傳承是非常重要的,不能夠割裂,斷裂了就丟掉了基因,就會走彎路,就會發(fā)展緩慢。大利沒有這個問題。
新中國成立以來,有幾種山水畫。一種是名山勝景,一種是改天換地,一種是革命圣跡,一種是領袖詩詞,還有一種是為祖國山河立傳。新時期,又有了賈又?!短胸S碑》代表的民族精魂。但是,大利在這幾種之外,別開生面。他著重恢復宋元以來丟掉的六朝人才有的山水意蘊,視野更開闊,歷史更悠久,畫“視通萬里思接千載”的人與山水的關系,與天地精神相往來。他清楚地認識到,中國的山水畫不僅和詩歌、書法有聯(lián)系,更與中國的哲學思想相關聯(lián),“成當與易象同體”。他把這個幾乎被遮蔽的傳統(tǒng)挖掘出來了,把蒙在上面的灰塵掃去了。在此基礎上,他使山水畫的起點提高了,立足也就不同凡響。
大利的藝術經過了幾個階段。一是新文人畫階段,那時他在主持《江蘇畫刊》,山水畫比較瀟灑,比較靈秀。第二階段是畫大西北漢唐雄風階段,通過寫生考察,畫風由靈秀灑脫變?yōu)闇喓裥蹚?。到了世紀之交特別是新世紀以來,他的新面貌日益成熟,主流的風貌,境界很大,精神性很強,與別人不同,跟自己以前也不一樣。我還沒想好名字,叫“天地大化山水”?還是“大象觀化山水”?但的確是全新的風貌,看了以后,就會想到北宋程顥的詩句“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云變態(tài)中”。他的視野非常開闊,掙脫了有形和可視的局限,他的精神非常自由,但又符合大道——也就是規(guī)律。講創(chuàng)新是對的,也是不可避免的,但不能把創(chuàng)新建立在割裂傳統(tǒng)的基礎上,必須要有傳統(tǒng)基因,而且,要認真研究已經被遮蔽而失落的傳統(tǒng),從中悟解基因。這方面大利是個榜樣。
大利已經有幾次超越。他的新文人畫是對寫實風格和模擬現實的超越,更多地表現心靈。他的大西北漢唐雄風,是對宋人“三可”(可望、可游、可居)山水的超越,是在今與古的鏈接中,畫心靈的震撼與雄起。然后就是世紀之交尤其是新世紀以來的大化山水,這又是對漢唐雄風山水的超越,與天地精神相往來,境界更大了,心態(tài)更靜了。除去寫生作品之外,他創(chuàng)作的山水不是太具體的,但又不雷同。廣義地說,他也是為祖國山河立傳,更確切地說,是為有人與自然的和諧的民族精神立傳。
大利善于獨立思考,他對一些名人名論,都有自己的思考。比如石濤說“筆墨當隨時代”,大利看到了這種提法容易忽略的一個側面。中華文明是個沒有中斷過的連續(xù)的文明,自覺傳承基因是中國畫藝術的必要特點。筆墨要隨時代,但也要保留古人筆墨中超越他那個時代的精髓。“為祖國山河立傳”,固然毫無疑問,但也可以畫外國山水,一樣地體現道。他的這些畫域外景觀的作品,是洋為中用的,畫的是西方,但是中國畫家眼中的西方,畫西方景,有中國味,追求的是中西貫通的高境界。對于“為祖國山河立傳”,他也有自己的解讀,就是從精神上立傳,而不是為某個名山勝水立傳,這樣,他站得就高了。
大利非常注意畫學養(yǎng),他也重視詩文書畫的結合,但絕非簡單地學古人形跡。他有的題跋位置很獨特,前人沒有過,題在高山之巔,就像是一個最高的山峰,這也是對中國藝術的深刻理解。是詩句,是點題,也是畫的最高的高峰。
看大利的藝術,能感到黃賓虹的筆墨精神。他師黃賓虹之心,而不師黃賓虹之跡,這個特點比較明顯。大利的畫比黃賓虹的畫在布局上有變化,黃賓虹有些平淡,太“平中求奇”了。大利是有平有奇。但是,他不著意于抓眼球,不追求強烈的視覺沖擊力,比較注重畫對人心靈起到的作用,追求黃賓虹主張的內美,越靜心看他的畫,就越有收獲,如果心浮氣躁,就不要看,也看不懂。
再說筆墨,古人的筆墨服從于一定的程式,不理解程式,不解構重組,就容易僵死。大利是古而通今的筆墨,是轉化了的筆墨。不受老程式束縛,但古代的筆墨精神,古人筆墨之意全在。而且,他的用筆用墨,相互補充,相互滲透,筆中有墨,墨中有筆,筆墨與一些重色的結合也很好,越細琢磨越耐看。笪重光說山水畫貴在“天懷意境之合,筆墨氣韻之微”的互為表里。“天懷意境之合”,是師造化的升華;“筆墨氣韻之微”,是得心源的結晶。從作品看,對這個問題,我想大利有深刻的理解。他不斷地寫生,不斷地讀書,不斷地開闊眼界,不斷地增厚學養(yǎng),現在已經出類拔萃,將來肯定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備注:本文根據《筆譚——程大利水墨作品展》座談會錄音整理,已經本人修訂。)
(文/薛永年,中央美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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