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谷梅香
清 王翚 夏五吟梅圖軸 90.7×60.1cm 紙本 立軸 水墨 故宮博物院藏 在武夷山的深處,有一個處于溪谷中的小鎮,名叫“嵐谷”。我曾乘坐著鄉民的摩托車,從這里路過,夏雨過后,天氣清朗,空氣溫潤,眼前是看不盡的梯田、泉流、霧嵐,木質村屋里的老農掏出香煙來緩緩吐納著,時間的節奏舒緩,這流動的景致,仿佛一首散文詩,于是把這個地名一直記在心里。 待見到《夏五吟梅圖》,這個地名就不自覺冒出來了。畫面上,溪流分隔了山谷,兩岸竹樹雜錯,頗為豐富,嵐煙縈回在溪谷深處、毛竹梢頭。天空中染了暮色,敷染的層云蘊含著豐沛水汽,讓整個畫面充滿安寧氣息?!跋奈濉?,即是五月夏日,當這個時節成噸下泄的烈日光線被遮蔽了,畫中人的目光也就舒展了。遠處倦鳥歸林,讓不大的尺幅,有了極強的縱深感。 作者王翚在題跋上簡述了繪畫的起因:“芳洲先生舊居儒溪有亭曰碧芳,頗擅林木之勝。亭有老梅一株,五月花開特盛,一時名流咸賦詩紀之,此辛丑間事也,距今五十余年,囑余補圖,因志其槩(通“慨”),俾(使得)向日舊觀恍然心目,亦一佳話也?!迸杂袇呛难a注,告訴我們“芳洲先生名天錦,常熟人,清初名諸生,工詩文,與王石谷甚友善”,是翁同龢的外高祖。 介紹完背景,我們便要把目光投向這株這反季節綻放的梅樹了。但老梅在畫家筆下非要隱著,隱在亭后,隱在松旁,然而又造出一種“勢”,讓溪上兩側的樹、石、竹,都“向往”著那梅,構成畫面中不在中心的中心。再輕點白粉,在含蓄中綻放艷麗,仿佛在運用通感,將梅香之“幽”做到極致,即如張曉風筆下的茉莉:“不知是那花太白,白出香味來了,還是香太濃,濃得凝成了白色?!泵坊ㄔ谡麄€清爽的背景里灼灼耀目著,在縱深足夠的空間中馨香著,像悅耳的銀色鈴鐺,充滿著格格笑意。樹石的遒勁與梅花的嬌嫩呈現著對比之美;本屬冬日的梅花在夏日熱烈,而本是灼熱的夏季在嵐谷荒云中清爽,都構成了反差的時空錯位美。此刻,畫中主人敞衣抱膝背對著梅花,吟誦梅花詩,一臉恬然。他沒有面對梅花,這又是將梅花“隱”了一層。 溪上有橋,橋上有策杖高士。主人已經在亭中坐了很久,渾然不覺時光流逝(一旁童仆侍立,要起來接茶續水的事情都交給他去做了)。而暮色仿佛是這位高士帶來的。有詩云:“人歸山郭暗,雁下蘆洲白?!迸c此景相似。老梅反季節開花,雖然不尋常,但如果綻放在深山,便無人識。綻放在主人芳洲先生的碧芳亭,便多了一層文人靈犀?!澳阄纯创嘶〞r,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庇谑?,呼朋喚友,“名流咸賦詩紀之”,真是名花與名流的互相照見、共同流芳。 溪水用流暢婉轉的線條抒寫。梅香仿佛隨著溪水在流瀉。人們總把時光比作流水,時間久了,幻化出不真實感。于是時隔五十余年,芳洲先生請求畫家來繪畫留念。畫家王翚,自號耕煙散人,生于繪畫世家,父親王云客。幾代人沉醉煙云,真不愧造境高手。畫中事雖在清代,但畫中人卻不是清代服冠。王翚把此等雅事搬到了世外,營造出了“不知有漢”的隱逸感,也就有了“無論魏晉”的雋永感。此圖畫成時王翚已是83歲高齡,然而畫面絲毫看不出有衰老的跡象,大約也隨著芳洲先生的回憶一起回到壯年光陰。吳湖帆在題跋中感慨:“石谷子晚年之作愈老愈辣,用筆拙樸,真所謂細若游絲,勁如屈鐵是也,以大章法布寫小園景是其特長,此夏五吟梅圖即其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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